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康洪雷,拍一部绿水青山

去年,在电视台工作40年的康洪雷正式退休了。40年间,他做过寂寂无闻的演员,从场记做到副导演,在37岁时第一次独立执导电视剧,拍出了《激情燃烧的岁月》。44岁,一部《士兵突击》让他声名鹊起,紧接着《我的团长我的团》《我们的法兰西岁月》《推拿》,再到《功勋·默默无闻的张富清》,皆是叫好又叫座的作品。

以今天的眼光看,康洪雷显然是位非典型“名导”。他并非科班出身,职业生涯前20年几乎都在辅助岗位耕耘;他很少用大明星、大流量,但带红了一个又一个演员;他常常遇到资金危机,甚至一度有人研究起“康洪雷现象”,说的就是他的剧“开播前难卖,播出后爆红”的奇遇——很少有人知道,《激情燃烧的岁月》最早的采购价才1000元一集。即便到了2008年,康洪雷凭借《士兵突击》拿下金鹰奖最佳导演,他还在半开玩笑地感叹:“如果没有这个奖,我可能就得回内蒙古放羊了。”


(资料图)

因此,当《环球人物》记者见到康洪雷,很快提到了一个问题:“1982年入行,做了8年编外人员,直到第十七年才当独立导演,您是靠什么坚持下来的?”

“就兴趣。”他回答得言简意赅,“我们成长的80年代,还不是一个满大街都为钱而努力的年代,更多的还是理想、爱好和冲动,你愿意为这个事一直努力下去。”

这种理想主义以不同形式呈现在他的作品里,出现在石光荣(《激情燃烧的岁月》)、许三多(《士兵突击》)、筱燕秋(《青衣》)、龙文章(《我的团长我的团》)等角色身上。这些角色身上还有个共性:叛逆。或与环境抗争,或与自身抗争,从未屈服从不轻言放弃。这也是康洪雷在采访中最常提到的词:“我始终认为,艺术具有叛逆性。”

退休之后的第一部戏,康洪雷依然叛逆着。“2014年以后,我突然觉得很多年轻人入行,做了很多好像我们都拍不了的东西,我就敬而远之。”他说,“突然,一帮‘90后’要找我做一个写三代林业人的故事,我决定跟年轻人合作一次,看看我们之间是不是真的有代沟。”

2022年底,在东北最冷的时节,《父辈的荣耀》开拍了。

电视剧《父辈的荣耀》海报和剧照。

三代林业人,漫长改革路

作为一部聚焦中国林业改革之路的电视剧,《父辈的荣耀》通过讲述东北林场三代人的故事,展现了林业人创业、转型、创新的时代精神。编剧赵冬苓有着丰富的年代剧经验,去年两部大热的剧《警察荣誉》《幸福到万家》都出自她的手笔。康洪雷评价她的文字“气质正,观点鲜明,没有左右徘徊的东西”。

“她不是那种小情小爱,而有很社会化的格局。”因此,《父辈的荣耀》既有烟火气息的生活画面,更不乏社会大背景下的人物成长。第一代林场人,伐木生存,“眼瞅着一棵棵树倒下,却没给后人留下福”,也预示着未来的巨变;第二代林业工人,面临上世纪90年代末的林业减产、限伐,不断寻找可持续的新出路;到了第三代年轻人,走出森林,又回到森林,响应“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”的号召,用创新和智慧回馈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。

“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,靠山吃山,靠海吃海,有着千年的历史惯性。而在新时代,我们要把向山索取转换为封山育林,向‘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’这样的文明理念迈进,这对住在山里、用在山里、吃在山里的人来说,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和震动。”康洪雷说,“在这个过程中,必然会遇到矛盾和纠葛,而这部剧就是告诉大家,当代中国人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。”

除了题材的新颖性,另一个让康洪雷兴奋的点就是和年轻团队的合作。身为总导演,康洪雷是“60后”,导演刘翰轩是“80后”,策划、制片团队还有许多“90后”,男主角是1994年出生的张晚意。接到剧本后,康洪雷抛开他最熟悉的叙事结构和切入口,不从郭涛饰演的第二代林业人入手,而是以张晚意作为第三代的视角出发,用年轻人的角度看过去、今天和未来。

“我也年轻过,我能体会年轻人的共性:本能的叛逆,本能地去探寻未知的领域。”张晚意饰演的陈兴杰便是如此:他怀抱着“一定要考出大山”的执念,经历了乘风破浪的社会历练和自我价值的探索,最终找到了个人理想和社会意义的共鸣。

与年轻人的合作也让康洪雷收获颇丰。他开始用一种学习的心态去看待剧组的流程。“我回想自己年轻时的创作状态,其实也伤了很多人。那么到了现在这个年纪,我也学着更包容一点,平静一点,为对方想一想,这可能是当今更需要的一种创作关系。”

“三无”作品的逆袭

在拍摄《父辈的荣耀》时,张晚意常常会让康洪雷想起自己的年轻时代,“比如,他来到剧组后,不厌其烦地向每个人讨教、学习,研究山里的人该是什么样的状态,甚至研究迈步迈多高——因为山里的路高低起伏,所以山里人走路就会抬腿高一些”。

“我会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,热爱艺术的那种不畏惧、不妥协、不退让,依然在青年演员身上存在,就觉得我们的演艺事业一定是有未来的。”

艺术从来没有捷径,这是康洪雷一直相信的一件事情。1979年,他考入内蒙古艺校学话剧表演,3年后被分配到话剧团。因为老当群众演员,就总有机会在后面看到整出戏,总想和导演说点什么。“导演让我从A点走到B点,我就总要问他:为什么?导演不告诉我,我就自己想。”于是他产生了做导演的念头。

1985年,康洪雷去考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,系主任对他说:“孩子,你想当导演,不会写作怎么行?回去学一年写作再来。”

“我回去也不想学写作,但又想当导演,就跟着剧组从场记做起。”在内蒙古电视台,他4年没拿工资,8年进不了电视台编制,一路在实践中摸索,从场记到副导演花了近10年,从副导演到导演又花了10年。

2000年,他终于有机会独立执导,好不容易拍了一部《激情燃烧的岁月》,结果到处被退货。电视台给的反馈是:“黄棉袄黄棉裤没有人看了,新时代要看新的东西。”谁也没想到1年后,这部电视剧低开高走,最终收视率达到了17%,康洪雷也在业内成名。此后,《青衣》《一针见血》《民工》等剧,不仅拓宽了康洪雷的创作主题,也让观众看到了他对不同题材的把控能力。

2004年的夏天,康洪雷在西山下北京军区大院看了一部话剧——《爱尔纳突击》。开场后,一位中年军人走上台,敬了一个军礼,停顿半天开口说:“感谢所有到场的同志们在百忙之中与我们一道见证这一最后时刻……因为今晚演出之后,北京军区战友话剧团就将从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序列里永远消失了……”那个瞬间,康洪雷的心像被子弹击中一样,眼泪一下子流出来。

“那一晚演了什么我记不住了,我只记得满台的战士们以昂扬的斗志、饱满的激情诠释着一群兵的苍凉,我沉浸在舞台上的喜怒哀乐与起伏沉升之中……”

第二天一早,康洪雷给编剧兰晓龙打去电话,这才知道这部剧早就写好了电视剧剧本——兰晓龙以《爱尔纳突击》和小说《士兵》为基础,进行了创作。只是,因为这部剧“无反派、无女人、无爱情”,被许多投资方定义为“三无”作品,迟迟得不到支持。

之后的一年多,康洪雷经历了筹拍中的起起伏伏、人来人往,终于在艰难中开拍。2006年12月,电视剧《士兵突击》播出,首轮播出时不被看好,等到第二轮播出,台词“不抛弃不放弃”已经成为当年的年度金句。

跟编剧在一起的时间比家人还长

对许多观众而言,康洪雷身上最鲜明的标签就是《士兵突击》和《我的团长我的团》,这两部也是豆瓣上评分最高的军旅题材电视剧(分别为9.5分和9.6分)。实际上,康洪雷从未参过军,“军人在戏中其实只是一个职业的载体,我们都曾经历过和剧中人相类似的遭遇,我们都会有想做但是没做的事情。”

电视剧《士兵突击》剧照。电视剧《我的团长我的团》剧照。

在他眼中,影视剧最终的落脚点是生活和人。就像作家刘震云对康洪雷的评价:“康导读的是生活这部大书。”因此,不论是拍军旅题材,还是拍警匪题材《一针见血》,或者是《青衣》《推拿》等关注小众群体的作品,康洪雷都能找到与大众共情的地方。

电视剧《推拿》剧照。

这些共情往往来自细节:《激情燃烧的岁月》里,偏执的石光荣在天寒地冻时用心窝给褚琴暖脚;《士兵突击》中,许三多执着地修路,一根筋却令人触动;《推拿》中王泉跟爱人孔佳玉通过推拿的拍打声传情达意……作家韩少功说:“康洪雷在艰苦中发现美,在卑贱中发现美,在普通人的情感中发现美,总之是在时尚美学不屑一顾的那些地方,找到震撼和感动。”

这种发现美的能力,来自对剧本的打磨。康洪雷大部分作品都改编自小说,而他对改编的要求极为严苛。“我的几部电视剧成功原因都在于编剧。现在有一枪打中的剧本吗?根本没有。《我的团长我的团》前后制作总共花了一年时间,拍摄前的3个月我就和编剧熬在一起,几乎参与了整个过程,反复地修改,最后兰晓龙说他快被我折磨死了。一般来说,我跟编剧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家人还长。”

然而,行业的变化也让康洪雷有过措手不及的阶段。曾经一年一部爆款的他,在2014年拍完《推拿》后,给自己按下了暂停键。一方面是年轻化的影视需求让他有些却步,另一方面他也在重新学习。

“艺术没有对错,但是艺术有高级、中级、低级之分。一个剧本的高级,是透过词句、结构、人物编排,以及想传递的观点展现的。”这些年,他花了很多时间看各种作品,有爆红的也有扑街的,但总觉得很多东西太薄了。“我不相信年轻人就喜欢这么薄的东西,年轻人的世界也是非常丰富的。以前很多人觉得年轻人不喜欢正剧,但是你看这两年,很多正剧备受推崇,是因为里面有着丰富的人文关怀和人生经历,它会提供给年轻人很多启发。”

所以,拿到《父辈的荣耀》的剧本后,康洪雷跃跃欲试。“我和年轻人合作没有障碍,包括语言障碍、思维障碍、美学障碍。以此验证,虽然我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,但是我的思想、眼界,以及我对当代艺术,对年轻人的心理状态、价值观的捕捉,依然是敏锐的,依然能跟他们靠得很近。”

“导演是个把梦境实现的工作。”不论几岁,这种“圆梦”的兴奋在康洪雷心中从未退却。“通过你的镜头,把梦变成现实,甚至把你每段时间的观点、经历,通过一部戏传递出去,快哉快哉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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